在这篇深情而细腻的文字中,殷锡奎以一片落在手心的雪花为引,编织了一幅幅关于故乡、记忆与家族的画卷。雪花的短暂生命,象征着过往的美好瞬间;而其消融后的水渍,则隐喻着记忆在时间长河中的淡忘与变迁。作者通过父亲的故事,串联起对故乡的深切怀念,对家族历史的好奇探索,以及对个人身份认同的深刻思考。从绥芬河市的冬夜到遥远的东海龙宫,从参天的老杨树到俄式建筑的记忆,每一处细节都承载着情感的重量。这篇文章不仅是一次对雪景的描绘,更是一次心灵的归乡之旅,引领读者穿越时空,感受那份深深植根于血脉中的乡愁。
雪作者:殷锡奎于是,那一小片雪,那一片天然的六棱雪花停在我的手心。我曾渴望它永恒,与童年相伴,延伸向遥远,四季之外的故土,年少的自己,过去,现在,乃至无限深邃的未来,须臾之末的幻境,此刻,彼时它终将消融,残留的水渍,迷失在冬日夜晚,纷飞的雪,围绕着街灯的雪雾,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的梦。影子一道道地被拉长,光从树叶间斑驳地穿过,蓬松的雪无声无息地映入暗夜,一只鸡在打鸣,喔喔喔,喔喔。一股熟皮子的味道在弥漫。羊剪绒帽子,羊皮大衣,一个翻毛牛皮工具袋。哪一颗是划破黑暗的启明星呢?寻找太阳的阿木和凤鸣父子,东海龙宫。窗外一株参天老杨树。寻找的根须不需要萌芽状态,它从一开始就已经茁壮。父亲不再勾画未来,他的未来已经停留在此地,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绥芬河市。唉,这就是一座屁股大小的城市。他吸着用报纸卷的旱烟卷缓缓讲道。磁性的嗓音不断扩散又不断消匿,回音在时光的潭里泛起一圈圈涟漪。那时的父亲还不曾提及不断纠缠的梦,活着的与死去的从遥远的故乡纷至沓来,他们不约而至,包括连父亲都素昧平生的曾祖父,那个浪荡子不等蜜月结束就远离家乡前往繁华落尽的奉天,然后湮灭于茫茫人海中。另一空间的昏暗、混沌与神秘。黑暗深处烟雾缭绕,一把巡道锤倚在门后,或红或绿的玻璃灯罩扔在抽屉里,还有一枚新兑换的长城币,封面蜷曲的故事会,半截红蓝铅,上弦的铁皮青蛙,喀嚓喀嚓。每一个离开故土的家伙都已经被下了蛊,那是根深蒂固的顽疾,无法根治。雪已经停了。前半夜还在簌簌地飘落。窗玻璃上涌满了霜花,亿万年前郁郁葱葱的蕨类植物,玻璃与玻璃之间的保暖锯末,垂下的窗帘,宽敞的实木窗台,窗台旁边那台鹿牌缝纫机。父亲鼾声如雷,屋子里的温度正在下降,炉火渐熄,远方偶尔的狗吠。哪天是日全食呢,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忽然被倾覆,气温也是这般骤降,破破烂烂的潜水镜扔在一边,厚实的绿色或红色灯罩才是最好的观测工具,一轮正被侵蚀的太阳,1981年7月31日,盛夏忽然泛起的寒意,具体时间模糊成为一团黏液粘在记忆深处。除了那个寻找太阳的故事还有别的吗,小蝌蚪找妈妈,还是那个游来游去的金鱼?你是妈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坐在那条长凳上挤香油时,母亲这样笑着说。一栋满是异域风情的俄式建筑,大列巴的香气。一群毛子兵涌入,隆隆作响的坦克,伏特加,啤酒和波波沙,散落一地的子弹壳,一双小牛皮靴子头。母亲目光迷离,她和父亲都没见过那些野蛮的哥萨克,但是见过毛子的铁路员工,一个从新疆跑过去的李狗子,前进帽,松子脸,身材五短。而另外一个女毛子体魄强壮,一个移动的立方体,纯正的俄罗斯大妈,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臭气熏天的大白杆。他们身上都有一股狐臭味,那是因为他们吃生肉,羊肉和牛肉。他们不吃猪肉,就像回族人,认为猪埋汰。父亲侃侃而谈。炉火一跳一跳地映在他脸上,铝水壶即将冒出蒸汽,短促的白色蒸汽,炉盖子上熥着香气扑鼻的土豆片。母亲在咔哒咔哒地蹬缝纫机,一件裁剪好的棉衣,棉絮还没填进去,她突然回下头,笑靥像溶化的糖果般地流淌。阴影的空洞顺着窗淌下来又消融在时光深处。雪静静地卧在大地上。一切都在安然入睡,参天大杨树,柴禾垛,房屋,房屋顶上的烟囱,躲在圈里的鸡鸭,偶尔发出哼唧哼唧声的猪,那两口实木红箱子,据说那是母亲的嫁妆,来自遥远的关里家,万里长城另一边,羊流镇东王庄。蓬松的雪,花生,地瓜与格子手帕。父亲的胡子上了白霜,他掏出手帕发出很响的声音擤鼻涕,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寒冷的气息骤然从千里之外涌入。时光在不断剥离,一个又一个形象相互堆叠,明暗交错,徒劳地安抚着那悠悠且浓郁的思乡之情。我们都在不知不觉间感染了游子梦这个无法治愈的痼疾,像条失魂落魄的迷途老狗,不停嗅着故乡的踪迹。而之所以导致这一切,是因为我们的寻找。梦在凝固,人鱼岛倒悬在夜空,一钩明月就在脚下,与柳毅的龙女相媲美的人鱼,悄然滴落的黏液,不堪的命运。影子一道道地被拉长,雪映射着光,窗帘后面巨大的穹窿罩住整个世界,我们在孤独地游走,不断寻找梦境里的故事,我们在寻找中不知不觉远离家乡,修炼为按不住思乡之情的游子。唉,闭上眼睛任由灵魂前去未知中探索,黑暗里被指肚打磨光滑的墙面,从指尖处汩汩流淌的线条,光与影。我们已经不用怀疑自己的命运,阳光散落在大地,我们暗自勾勒出那幅画卷的同时也陷落于陌生的异乡,父亲,母亲和我。梦在结晶,每一处微小的细节都纤毫毕现,静谧的雪,鼓声,光与影,在我眼里梦与思念错综交织,相互纠缠,不分彼此。岁月悄然流逝,父亲母亲的异乡属于我的故土,我一个人停留在炎热的西林路不禁对当初的父亲母亲的命运感同身受,光斑驳地拨开潮湿的树叶散落一地,故事再次翻版重印,生活在继续。仰望天空,一架飞机正拖曳着尾迹划过,驶向辽阔的北方。偶尔我感觉自己比父亲母亲更孤独。抑或他们相濡以沫,除了思乡之外并不孤独。(广东省-龙门县城,202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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